雪依然在下张义芝终于熬不住半夜披衣坐起摸黑摸到炕梢的月英声音像被车轮碾过: “月英妈给你再缝一床吧。
” 月英没应声只把身子往墙里缩了缩留给母亲一个冰凉的脊背。
张义芝叹口气摸出针线包火柴“嚓”地一亮照着那双早已变形的手指。
线头蘸唾沫捻了又捻就是穿不进针眼。
第三回线头分叉像嘲笑她老了。
老太太忽然把针和线一把攥进掌心刺破了皮血珠冒出来在雪夜灯下像极小的红豆。
月英终于翻过身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妈别缝了再缝多少床我也暖不过来。
” 张义芝没抬头只把血擦干净继续穿针。
这回穿进了她扯过枕边一块旧布。
那是俊英做棉袄剩下的蓝底碎白花在灯影里像结了一层霜。
针落下第一针扎在布上也扎在母女之间那层看不见的肉里。
“你嫌我缝得不好?”张义芝声音发颤“当年给你缝鸳鸯你说一辈子;如今给俊英缝牡丹你说暖不热。
针脚还是这双手线还是这团棉怎么就成了错?” 月英猛地坐起头发散乱像黑夜里炸开的一团火:“错的是花!鸳鸯死了牡丹活着我活着可活得像贼像影子像火车一过就被震碎的窗纸!” 她一把扯过炕头那床旧的棉被用力太猛一朵花瓣被撕离红线“嗤”地抽出一截像伤口里拖出的筋。
张义芝去抢月英却死死抱住把脸埋进那团艳红哭不出声只剩肩膀一耸一耸像被风雪折断的芦苇。
张义芝忽然松了手抬手“啪”地关掉煤油灯。
屋里黑得能听见雪片落在屋顶的沙沙声。
老太太摸黑躺下和闺女并肩像两具被雪埋住的尸体。
不知过了多久火车又来了汽笛劈开夜空。
雪光映窗照出炕上那床被露出里面雪白的棉絮像一截骨头。
月英在轰鸣中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铁轨吞没:“妈我想把鸳鸯被重新缝起来。
” 张义芝没睁眼只伸手摸到闺女冰凉的手指扣进自己的掌心里:“明儿个天一亮就去旧箱子里找拆了的线还在飞不走的。
” 雪声覆盖火车声远去。
黑暗里母女俩的手指在一处像两根终于捻成一线的断头棉谁也说不清是谁在牵着谁。
天快亮时风停了。
月英听见母亲极轻极轻地哼起旧年小调“狼来了虎来啦和尚背着鼓来了……” 那是小时候母亲哄她睡觉时唱的摇篮曲。
调子断断续续却把一个雪夜缝得密不透风。
月英要再嫁了张义芝的心又活泛起来了。
可是有了吴玉华的事没人敢给月英提亲。
年底小军放假回来了。
坐在回城的汽车上眼前闪过曾经的街景忽然那么陌生。
小军在脑海里不断的对比思绪涌上来不由自主的涌向离开家去大荒沟插队的那天。
那天绿色的大解放在盐碱地上哐当哐当跑了小半天都是一望无际的荒野。
十四岁的小军把脸贴在冰凉的柳条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外套下摆内里的凸起。
那是俊英连夜赶着用月英的人民服改的针脚密得能挡风下摆的内里绣了小军的名字。
俊英把小军所有的行李都写上了小军的名字。
能绣上的就绣绣不了的就刻刻不了的就贴。
总之小军的柳条包里的东西都有名有姓叫刘军。
“大荒沟快到了!要同学们准备好下车’带好自己的行李!”带队的吆喝声裹着寒气飘起来。
小军赶紧攥紧帆布包里面除了两件换洗衣裳、三双布鞋、语文课本和一本《青春之歌》还有张义芝塞的一小包红糖用油纸包了三层说是让她给照顾自己的老乡送个礼。
脚刚沾到大荒沟的土地小军就打了个寒颤。
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远处的林子光秃秃的枝桠像瘦骨嶙峋的手抓着铅灰色的天只有几间土坯房蹲在荒地里烟囱里冒出的青烟没等飘高就被北风扯成了碎絮。
“欢迎同学们!”一个裹着蓝头巾的妇女笑着迎上来手里端着个破了口的搪瓷缸热气裹着玉米糊糊的香飘过来。
她是大队书记家的媳妇刘春玲嗓门亮得像挂在屋檐下的冰棱:“快跟俺走炕都烧暖了别冻着咱城里来的闺女。
” 大家跟着刘春玲往村里走灰土一踩上去腾起一层灰雾没到脚踝。
小军是汗脚穿的是小季穿不下的解放鞋捂了这么长时间鞋壳子里面很快就湿了一走一打滑。
刘春玲看出来了故意放慢了脚步和她搭话“同学贵姓啊?” “刘军”小军没出过远门羞怯怯的答话。
“太巧了我也姓刘咱是一家子!”刘春玲大嗓门爽快的笑了起来。
小军也跟着笑了起来可是那脸色比哭还难看。
到了刘春玲家土炕占了半间屋炕桌上摆着一碟咸菜、两个贴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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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地址本自俱足第76章 插队来源 http://www.jxle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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