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年中的光景正是东北大地万物疯长的时节。
夏三爷的心火也像蒿草一样往上蹿。
他的第二个孩子眼看就要呱呱坠地了。
院子里那棵老榆树上的蝉鸣都比往年叫得更急更响像是在催生。
夏张氏的老姨既是虔诚的萨满教徒能通鬼神又是方圆几十里最有名望的接生婆。
经她手接生的娃娃据说都带着几分神灵的福佑。
德麟出生时就是老姨接的生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老姨早早地就背着个磨得油亮的旧褡裢里头装着艾草、红布、剪刀、还有几味说不清道不明的草药根子住进了夏三爷家的西厢房。
她那张布满风霜的脸平日里显得严肃甚至有些冷硬可对即将临盆的外甥女夏张氏却难得地柔和下来眼神里是过来人的笃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临盆那日天光出奇的好。
高远的天空澄澈得像一块刚洗过的蓝宝石一丝云絮也没有。
阳光慷慨地洒满土坯小院连墙角那丛野菊都舒展了筋骨。
夏张氏的痛呼声一阵紧似一阵从东屋传出来。
夏三爷在院子里背着手像头拉磨的驴一圈又一圈地踱步脚下的盐碱地被他踩得溜光。
他不敢进屋只能竖起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
每一次夏张氏拔高的痛呼都让他心头一紧而老姨那沉稳得近乎冷酷的指令声——“使劲!”“憋住气!”“快了!”——又成了他唯一的定心丸。
汗水顺着他脖颈往下淌浸湿了打着补丁的粗布汗衫。
不知过了多久聒噪的蝉鸣声仿佛都要被阳光烤化了。
老姨推开门:“不能再拖了上神曲……” 她洗净了手更衣束冠敲响了萨满鼓。
铜铃声声鼓声咚咚。
神曲响起的那一刻一声嘹亮的婴啼像一把锋利的剪子“刺啦”一下划破了令人窒息的紧张空气也剪开了夏三爷紧锁的眉头。
“谢天谢地是个带把儿的!母子平安!”老姨的声音带着一种疲惫后的释然和完成神圣使命的庄重传出来。
夏三爷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脑门又瞬间涌向四肢百骸。
他搓着粗糙的大手咧开嘴无声地大笑起来。
“德昇就叫德昇——”这个名字在他心里盘桓了许久此刻终于有了着落。
昇者日上中天光明向上。
他盼着这小儿子能比他那老实巴交的哥哥德麟更有出息能像这七月的日头一样照亮夏家的门楣。
一个新生命的降临在东北农家意味着一个新的轮回开始。
夏张氏自此开始了“坐月子”的日子。
这一个月她成了夏家最娇宠、最金贵的“功臣”。
东屋成了她的禁地也是她的王国。
炕烧得滚烫窗户用厚厚的草垫子捂得严严实实一丝风也透不进来。
闻讯的亲戚朋友们像约好了似的陆陆续续登门“下奶”。
这是老辈传下的规矩也是人情往来的暖意。
来看望产妇和新添的丁口期盼着产妇奶水充足娃娃吃得饱养得活长得壮实。
礼物多是实在东西:几颗还带着母鸡体温的鸡蛋用旧报纸包得四四方方的红糖一块自家织染的蓝印花小毯子或是几件用大人旧衣裳改的小娃娃衫裤针脚细密透着朴素的温情。
夏张氏娘家远父母都过世了。
战祸连年唯一的亲哥也失了音讯。
她心里总有些空落落的。
幸好老姨的儿子从几十里外赶着驴车来了。
他风尘仆仆肩上扛着半袋子沉甸甸的小米黄澄澄的粒粒饱满。
“妹子没啥好东西这点新米熬粥最养人!”表哥憨厚地笑着把米袋放在外屋地。
夏张氏隔着门帘听见鼻子一酸。
这半袋子小米在这样的年月比金子还珍贵。
是表哥一家从牙缝里省出来的情分。
坐月子还有个顶顶要紧的风俗——“踩生”。
传说除了至亲骨肉第一个来看望下奶的外人就是给孩子“踩生”的人。
这踩生人的品性、命运冥冥中会影响娃娃的一生。
娃娃将来脾气性格、出息大小据说都随这踩生人。
讲究的人家对踩生人是千挑万选的非得是那人品端方、家宅和睦、儿女双全、福寿康宁的“全和人”不可。
那些自认命途多舛、生活困顿、或是守了寡的妇人都自觉地把下奶的日子往后挪几天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己成了那踩生人。
万一娃娃日后有点什么磕磕绊绊那闲言碎语可了不得——“看吧就是那谁谁踩的生命硬把晦气带给孩子了!”这罪名谁也担待不起。
同村子里的亲戚邻居来下奶老姨就抱着小德昇出来炫耀。
看着襁褓里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德昇大家放下礼品说几句吉利话便识趣的起身告辞绝不留下吃饭。
人情记在心里等满月酒时再一并热闹招待。
若是远道而来的亲戚当天回不去可得留下来好好招待一翻。
男人们为了避嫌是断不能进产妇屋子的。
夏三爷想看儿子也只能等老姨把裹得严严实实的德昇抱到堂屋他才能凑近了瞧上几眼。
那软乎乎、带着奶香的小生命让他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心都化了粗糙的手指想碰又不敢碰只嘿嘿地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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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地址本自俱足第10章 神曲来源 http://www.jxle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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