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寒气里德麟挑着空柳条筐低着头急急慌慌往家走。
斜阳正往小红楼的后头沉。
日本兵的皮靴踏过青石板路的声响如鼓点般敲打着人心。
鬼子的岗哨比上个月又多了刺刀在夕阳里闪着冷光。
每隔几步就有个黄皮军帽晃悠盘查行人的呵斥声此起彼伏。
昏暗暮色里路旁店铺的灯笼被风吹得瑟瑟发抖只敢吝啬地透出些微光来。
粮店门前排着的长队人群沉默如哑连叹息也消隐在喉咙深处只余下一双双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惊惶与无奈的光。
德麟只觉得背上的担子陡然沉重了几分他缩紧脖颈把腰弯得更低些扁担压在肩上咯吱咯吱地随着脚步的磕碰发出细碎的声响。
“站住!” 一声暴喝从身后砸过来。
德麟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后背的汗刷地冒了出来。
他慢慢转过身看见个留着仁丹胡的鬼子兵正冲他瞪眼手里的步枪指过来枪托上的红漆早掉光了露出黑黢黢的铁。
“筐里装的什么?”翻译官杜大瘸子尖着嗓子问唾沫星子溅到德麟脸上。
“空的!” 德麟的声音有点抖却把担子稳稳地放在地上掀开盖在筐上的破布。
柳条筐里只有垫脚的碎干草蔫巴巴地缩在筐底。
鬼子兵踹了一脚筐沿柳条吱呀响了声。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转身去盘查另一个挑着柴禾的老汉。
德麟松了口气挑起担子快步走后背的汗把粗布褂子洇出一大片。
这阵子鬼子疯得厉害城里天天抓“通匪”的连带着乡下也没了安生。
老百姓人心惶惶偌大的盘山县城里充肆着濒死气息。
前儿个夏家村的王铁匠就因为给人修了把断了的锄头被鬼子说是“私造武器”捆着扔进了小红楼再没出来。
德麟回到铺子时天已经擦黑了。
堂屋里回响着夏二爷扒拉算盘珠子的脆响。
德麟挑着担子径直到后院闩好门。
把扁担卸下来靠在墙角开始收拾筐底的碎干草。
这是他的习惯每次收摊都得把筐底擦干净不然下次装新货容易沾土。
手指刚掏到干草底下在筐底纵横交错的柳条间触到个硬邦邦的东西。
不是石头是凉丝丝的金属还带着点弧度。
德麟心里咯噔一下把干草扒开借着模糊的微光低头一看是枚铜哨。
细细的圆筒比小手指头粗点儿表面磨得发亮边缘有几处磕碰的凹痕看着跟市面上小孩玩的哨子没两样。
可德麟的手猛地顿住了后脖颈子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急忙拿起柳条筐进了地窖缩身在角落里。
这铜哨他认得。
三年前的夏天他还记得那连天的雨。
也是在这个院子的地窖里表哥韩庆年把这个铜哨塞给了他。
那天表哥浑身湿透泥水和血污糊了满脸胳膊上还带着伤。
艰难地嘱咐他:把哨子塞进南大庙供桌左上角菩萨脚底下的小洞儿…… 他那时候才十岁不懂表哥要做什么。
但是表哥说小鬼子蹦跶不了几天了。
那天的夜里小鬼子的长官果然被割了头。
那时候德麟就笃定表哥韩庆年是干大事的人和生死有关的伟大的事。
而这只铜哨同样被赋予了神圣的使命。
可是谁把它送回来的?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德麟的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他飞快地朝地窖口看了眼院子里静悄悄的。
德麟仔细地回忆着这一天的行程没有答案。
他攥着铜哨的手出了汗指尖摸到哨子另一头的孔好像有点堵。
他把哨子凑到嘴边吹了下没响。
不是堵了泥像是塞了东西。
铜哨在掌心冰凉刺骨这绝非巧合。
德麟屏住呼吸指甲小心抠开哨子尾部里面果然藏着东西!他指尖颤抖着费力地捻出一卷细细的纸卷。
展开字迹细小如蚁密密麻麻挤在半个巴掌大的薄纸上却像烧红的烙铁烫进德麟的眼睛——是韩表哥的笔迹!他绝不会认错! “东北抗日联军大捷!三岔河伏击日寇毙伤逾百伪军一营反正!消息速传!” 短短数行字每一个都仿佛带着火星跳跃着灼烧着德麟的指尖直抵心头。
他猛地捂住嘴生怕心跳声会震破这死寂的屋子。
东北抗日联军!三岔河!原来在这么近的地方有人真的在狠狠地揍那些鬼子!还打赢了!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颅冲散了连日来沉甸甸压在心口的阴霾与惶惑。
德麟盯着那几行字看了又看眼睛突然就亮了。
不是灶火的光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亮。
这些年听够了鬼子的“大东亚共荣”看够了他们烧杀抢掠村里人眼里的光早就暗了像快灭的油灯。
可现在这几行字告诉他有人在打胜仗有人没被打垮! 德麟把纸条按在胸口感觉那些字烫得像烙铁。
他想起表哥临走前的眼神想起南大庙那尊被砸坏的菩萨像想起这三年来夜里偶尔听到的枪声。
原来那些枪声不是绝望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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